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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上海,這場雪,這輛車,這個人

摘要:在有雪的上海的冬天裡,兩次坐上瞭同一個人的車!必定的。他,這個潔凈的自律的上海男人,當說到自己的故事時,一下子流暢起來,但仍然不多發揮不肆意煽情。甚至,2008年、2016年的故事與屋簷下冰凌子的事,它們與我記憶裡的比起來,不多出一個字!


8點半,出門去上班,陰天,下雪。下雪?真的是下雪瞭?一片一片半透明的小雪花密密地朝你的衣服上頭發上飄來,你怎麼能夠不歡喜?上海的雪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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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上海人,上海的小孩子,雪是有些兒吝嗇的。同事C帶著大學放假的女兒去哈爾濱看雪滑雪去瞭,兩個超齡的雪花粉絲,要是知道上海將有大雪一場,知道馬上就可以在傢門前堆雪人、打雪仗,還買不買去冰城的機票呢?除瞭可以玩雪人,送到傢門前的這一場大雪,還有什麼關於它的劇目可以上演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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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心向上,去接飄來的雪花的當兒,網約車那兒馬上有瞭信息:3分鐘以後,車子將從某路過來。隻有兩分鐘的當兒,司機發來信息,請耐心等待,馬上就到。這該是一個有禮貌的司機。其實他不知,今天叫網約車的人,是最有耐心等待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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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門拉開,微笑進入,仿佛不是坐出租,像是要坐熟人朋友的車。飛舞著的雪花是熱情的音樂,是柔軟的催化劑,是一種鬼怪精靈的魔術———反正,今天你的心中飽含著溫柔,莫名的。今天你不是一個朝九晚五刻板的上班人,你的靈性正因著雪花發散……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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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裡的暖氣開得足足的,真是一個細心而體貼的傢夥。座墊寬厚、潔凈又簇新,是一輛好車無疑。真是一個講究細節與工具品質的傢夥。沖著“下雪瞭”,發一通上海人對雪的大驚小怪,果然司機是地道上海男。估計是與我差不多年紀的“後中年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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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2016年初是下大雪的。2008年,就是有雪災的那一年。”司機說出這樣關鍵的兩個數字,僵直的記憶力頃刻間活泛瞭。是的,最近的“好大一場雪”,在上海,至今,也不過是兩年前。雪在上海的降臨實在是無規則無定律的,要不,怎麼兩年前的事都需要努力去回憶。記得女兒特別喜歡雪,臉盆、水桶、塑料碗,所有的容器都拿去盛雪,再慢慢看它們變成水。晾衣竿上積的雪是多小的面積呀,她也要小心翼翼地一小堆一小堆刮下來,不許我們清理掉。雪人,大大小小堆瞭好多個,紅蘿卜做鼻子,橡皮泥做鼻子,小號雪人是用傢裡的大大小小的“雪倉庫”裡的材料做的,尺寸像洋娃娃似的,分大、中、小數檔。大號的雪人,當然要到戶外去做瞭。平日裡管得過分細膩的她老爸,這回終於當瞭甩手掌櫃———讓她盡興在外頭過把雪癮。興致來時,老爸也會腆著肚子,借把大鏟子,幫女兒輸送一個個大雪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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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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潔白的雪,茫茫的雪,那不是上天的神物又是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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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該更早,那似是2008年的傢庭場景。每一個上海小孩的冬日狂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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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2008年,我開車送兩個客戶回江西他們的傢,3點從上海出發,開到南昌時,是深夜12點。他們要替我訂個房間,讓我睡一晚,第二天再回去。我沒答應,立馬再開回去,我也要過年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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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兩年前上海下大雪,我們幾個朋友在菲律賓海邊度假。赤著膊遊泳,喝冰啤酒……照片發給上海的朋友看,他們正躲在被窩裡喊冷,直罵我們逍遙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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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這樣從上海開到南昌,要多少錢呢?一定比飛機票貴吧?下雪天,長途很難開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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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4000多塊吧。當時的飛機航班都停瞭,恢復的話,再一班班延遲,都亂套瞭,買不到票的。最難開的,是結瞭冰的路。我是跟在大貨車的車軲轆印後,小心地開,得一直跟著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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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聰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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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麼聽著這些話有點熟悉呀,像是已經聽過的;肯定是從的士司機那裡聽來的,難道是我乘別傢司機的車,耳聞過關於那場雪的差不多的插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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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到雪,就想起我們小時候住的老房子,下雪天,屋簷下會垂下一根根冰凌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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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的是的!”我叫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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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一根一根的冰凌是一排齊整整的,頭很尖,男孩子會摘下來吃它們呢,像吃冰棒似的!”話說出口的當兒,心裡一激靈。我在哪裡聽過冰凌子的事!並且自己也補充過吃它們的細節。一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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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時候冬天特別冷,要穿很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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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的,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冷。是那種大晴天的幹冷。課間休息十分鐘,我們就靠在班級教室的外墻上曬太陽,好暖好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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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時候,我們還穿自己做的棉鞋呢,那時沒有皮鞋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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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子有點堵,比平日開得慢,外頭很冷,裡頭很熱,你一言我一語的,雪的故事與雪的欣賞是雙重享受,人暈乎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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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記起瞭童年裡的許多往事,在下雪的冬天。我們姐弟仨的棉鞋都是外婆用手工做的。用糊的佈帕子納鞋底,先一層層碼,再一針針縫,針腳來來回回幾十圈幾百圈……外婆的鞋底子厚實又齊整,像機器紮的那樣精致美觀,街坊鄰居的手藝沒誰能夠超過她。記得,小學五年級時,我穿瞭外婆做的新棉鞋去看學校包場的電影,天已經有點陰瞭,我卻執意要穿這雙新鞋去看電影,大概是想顯擺一下。白佈的底,黑燈芯絨的幫,黑的線,穿線處是機器打的小孔,再像皮鞋帶子那樣交叉穿好,最後系個蝴蝶形的結子。可是這舉世無雙的鞋子,卻生生地被我糟蹋瞭———電影散場,大雨傾盆!棉鞋當作套鞋這麼用瞭,還不是死得慘?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。我是親眼看著外婆用一根長針,一針一針將鞋幫縫到鞋底上去的。說是縫,其實是用力氣,用生命的全力,狠狠地通過針,用白線將幫與底合成一體。這是連機器都很難做好、很難做得完美的工程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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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和傢人們自然不住地安慰極其沮喪的我,什麼曬曬幹還能穿啦,明年外婆再給你做新的啦,等等。但這樁我親手釀造的悲慘事件,是自責埋伏在我身體裡的一顆定時炸彈。果然,我從此再也沒有穿上外婆做的棉鞋,不是她不肯做,而是她一病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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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,我們女孩子穿的都是棉襖,外面罩上罩衫,有花佈的,也有格子的。過年能穿上新做的罩衫,是非常欣喜的事情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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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麼,你們男孩穿什麼呢?你大概也是60後吧?”問司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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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1962年出生的。我們男生,穿派克大衣,是比較時髦的。”是的,想起來,有一年,媽媽替弟弟做派克大衣,買瞭衣料,拿到外面,請裁縫做。”“派克大衣,是衣裡一體的嗎?”又問司機。“不,裡頭有膽的,用私密除毛一個個小扣子在關鍵部位扣起來。外衣臟瞭,脫下來容易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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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2年,與我同年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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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瞭發票,與司機愉快告別。我肯定那些關於2008年開車到南昌的事,2016年菲律賓海邊遊泳的事我是聽過的,不是從別的司機那裡,正是從這個人的嘴裡聽來的。那麼就是說,我在有雪的上海的冬天裡,兩次坐上瞭同一個人的車!必定的。他,我的同齡人,不是將話說得很順溜的人,這個潔凈的自律的上海男人,當說到自己的故事時,一下子流暢起來,但仍然不多發揮不肆意煽情。甚至,2008年、2016年的故事與屋簷下冰凌子的事,它們與我記憶裡的比起來,不多出一個字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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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,有些人你總要相遇。就如有些挖心的記憶,你以為你忘瞭。不會的,它們等著,必然會在某一天,由著某件事某個人,突然地浮現於你的腦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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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文字編輯:伍斌。上觀編輯:許雲倩。題圖由勵漪提供。文中照片攝影:許雲倩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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